（五）

　　丝线穿梭，银针游走，离的手势灵巧之极，断尾未几竟成雪般长裘。
月色下，垂下的边幅流华研彩，无风自摇。
离身之尾，竟也如此动人心脾，——灵动如娇，美堪般若。

离坐在那里，已经一天了。
清朗的面容不复，血红疲惫的眼，青森的胡茈，憔悴背影不再坚挺。
我不知道，他心中有否疼我怜我。而我，就在他的身后，垂手可触。
　　断尾，断情，雪般皮毛上血污点点。
　　冰凉的地，怎凉得过我的心。

　　院门响，离的精神一震。所有的颓靡一扫而空，抄起柔裳背于身后，炯炯看着门。却又在瞬间再次苍老，尤甚刚前。
进来的是恨。
两人都沉默，响动的是院里秋虫的不辍忙动，还有几只残留的萤火，弱弱飘忽着，等着消亡。
恨开口了“走吧。”
　　离眼睛痴迷柔裳中，很久才说：“我负她良多，你拿了这个，送去予她，从此往后，一刀两断。”
　　“你呢？”恨接过柔裳，却不抬头。
　　“我仍不能随她走。”离顿了顿，头微微后偏，不知是否在寻我，半晌，缓缓的，斩钉截铁：“既娶了它，无论是人是妖，此生此世便不能弃它。”
平常的话语祭起一道惊雷，炸乱成灰心境，风吹萌动，萋萋乍起。
　　尾不再痛，心不再痛。
原来，只是为我，还是为我。
伤我是他，为我也他。
我何苦，我何幸。

恨没有再说话，小心的推开院门，走了出去。
我悄悄的往前蹭了几分，躲进离的影子取暖。很想看看他此刻脸庞，感受他如常目光。安慰自己，很快就能满足这个小愿望。

　　月色清寒，铺天盖地苍白灼眼。
　　“疼吗？” 他的眸子清亮，凝眉有哀伤。
　　泪水成河。所有的委屈才在这刻随着泪水倾涌而出。
　　他更加慌张，抱住了我“香儿，香儿，别哭，你一哭，我的心就痛了。。。。。。”
　　整个天地小了。而他，放大、放大、放大。。。。。。
　　那一拥抱好长、好短，是一秒，也是一万年。
　　好似只争朝夕，却又求地久天长。
　　“兵临城下，香儿，我不得不如此。。。。。”
　　“不要说了。。。。。。我知，不是你意，是烟铷。。。。。”

　　一切，有了头首，便有故事回旋一章一章，爱，一如大火，来了，措手不及，无法阻挡，任它燃，任它烧，明知为烟，为灰，却不肯熄了它。
　　情无深浅，爱不可丈量。
　　他知我是狐，仍对我千般宠爱。
　　他断我尾，为救我命。。。。。。
　　一人，一狐，相拥相伴，等待天亮。

　　（六）

　　恨再来的时候，很安静。
一习粗布，永远的遮盖住了脸面。
　　昏黄的天空氤氲着呼啸的沙砾，诡异一般的黑风肆意在空中流淌，所过之处，千疮百孔，寸草不生。
　　“怨灵大军。。。。。？”我突然间觉得前所未有的害怕。
　　“是的，怨灵大军。”离咬牙，咬的快要出了血，“烟铷用她三生三世，向魔界长老换得怨灵大军取你性命。”
　　原来如此，这世上，最可怕的是不甘心。
　　这情，当真也害人，连灵魂也结成硬块，敲打不入，那是什么样的痛？
　　烟铷，烟铷，明知三生三世也换不得离的半点爱情，又是何苦。
　　心中，隐隐作痛。

　　怨灵大军，如潮水般涌了进来，从恨的尸首上踏过，踏过。。。。。。
　　哭喊声，厮杀声，凄厉声。
　　鲜花凋零，月色无光。
　　瞬间时间，整个天泪之城乌云密布，血流成河。

离站了起来，拳头紧握，铁青脸色，修罗模样。
他抱起我，咬牙微笑，颤抖的手青筋暴现，没有看我，只是温柔的说“怕不怕？”
后又轻轻的抚下我的眼皮，象安慰我又象自答“不怕”
不怕，真的。
在他的怀中，我什么都不怕。
　　他的手轻轻的滑过我的发，嘴角微微牵动，一个无限眷恋的笑容浮现面庞。
　　笑容过后，眼睛里闪现出一种如同野兽般凶蛮的目光。
　　别情剑出鞘，尖锐声划破长空，离一顿足，飞般冲出院门。
闭着眼，听耳边喝嚎连续，感受离的心跳；跟随他身体转动，一任泼洒来的湿漉浸泡皮毛。
　　兵刃相交，厮杀决斗。
突然，离震动了一下，行云流水的动作猛然僵硬，身体慢慢变软，坐在了地上。
努力睁眼，发现他胸腹间衣服的颜色变深，涟漪一样，不断的扩大，仿无止境。
　　周围全是怨灵尸体支离破碎的碎片，而眼前，又是一群群，一片片，永无止尽的涌来。

我的另一只眼睛不知怎么睁不开；一只后腿也没有丝毫的感觉，感觉疼，和怕，更惶恐，不是为自己。
为离。
他的伤痛让我比他更痛千万倍。
没有丝毫犹豫，挣扎着从离的怀里窜出。

　　没了尾，道行也所剩无几。
　　再疼，再累，再苦，我也不会退缩，不会畏惧，我要护了离。
　　挡我者，杀无赦！

　　一路杀戮，几乎麻木，几乎疯狂，停不下，也不能停下。
　　掠开千万层怨灵喽罗，终于见到怨灵首领，鲜红的舌头喷吐出团团火焰。
　　狰狞。

　　如果说百年的修行能换来离的平安无事，那也值得了吧。
　　一声尖啸，又还本身，一只无尾的狐。
　　幸福的，欢乐的总是不断地升起浮现，不思量、自难忘。
　　回过头，再看一眼，再看一眼。

　　瞑目，劲冲。
　　目标只有一个地方——对面那上下蠕动喉咙。